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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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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下话筒,王加林感觉如同做梦一般,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副行长钱仲元真的被抓了!这两天银行里议论纷纷的传言得到了证实。

    电话是县检察院打来的,通知支行准备一套铺盖行李和日常用品,马上送到检察院,并强调,这事不用告诉钱仲元家里。言外之意:钱仲元的问题比较严重,一时半会儿是出不来的。

    王加林翻开电话记录本,提笔想了想,又关上。他觉得这事没有记录的必要,直接去请示行领导算了。

    径直来到行长室门前,房门紧闭。他敲了敲,没听到反应。正欲再次敲门时,走道里传来胡蓉甜美的声音:“王主任,赵行长不是去汉川开会了吗?”

    “哦,对对,我都糊涂了。”王加林感激地回望了胡蓉一眼,同时也为自己的惊慌失措感到不好意思。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一个副行长被抓了么?抓的又不是我王加林,跟我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慌什么慌!

    这样一想,他慢慢平静下来,脑子里很清晰地盘点起行领导这一天的外出情况:行长赵国栋赴汉川汈汊湖开会,副行长李金林到孝感办事,钱仲元被抓,家里只剩下副行长孙建伟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量放慢脚步,走向孙建伟的“副行长室”。

    门开着,人却不在。

    王加林找遍二楼和三楼的各股室,大家都不知道孙建伟的去向。他又下到一楼营业室,还是没有。

    去哪儿了呢?门既然开着,说明人没有走远。会不会去厕所方便了?王加林又从营业室的后门出来,走向银行大院门口的公共厕所。

    仍然不见孙建伟副行长的身影。

    他有点儿懊丧地走出臭烘烘的厕所,步履沉重地返回办公楼。低着头一步一步地上台阶,回到三楼的综合办公室里。

    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王加林一脸沮丧地喘着粗气。

    看到这儿,性急的读者肯定要骂这位29岁的年轻人“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了。怎么会这么笨呢?打手机呀!这么简单的办法都不会用!

    原谅这位可怜的银行办公室主任吧!当然,也怪我们一时疏忽,忘记了交待这个故事发生的时间。

    时值1994年秋天,当时的中国,手机可是稀罕玩艺儿。能够用上手机的,要么是大官,要么是大款,因此,人们形象地把手机称之为“大哥大”。那时的手机个头也很大,两部并在一起,可以赶上一块盖楼用的青砖。象A银行孝北县支行这样的单位,有资格配备手机的,只有行长赵国栋一个人。别说手机,座机电话也是比较奢侈的东西,除了几位行领导,整个支行机关只有一部电话,放在支行办公室里,供八个股室的几十名干部员工共用,还兼负收发传真的职责。

    拨出电话,各人可以亲历亲为,而传接电话的责任,就义不容辞地落在了办公室工作人员的身上。尤其是小丫头胡蓉,每天从早到晚不知要在楼上楼下跑进跑出多少次。刚才检察院的电话,别人点名要办公室主任接听,王加林就只有亲自出马了。

    看到王加林心急火燎地找行领导,胡蓉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也不好贸然打听。她走进里间拿出主任的茶杯,加满开水,递到他面前的茶几上,随口关切地问:“找到孙行长没?”

    “没有啊!”王加林连道谢的话也顾不上说,就端起茶杯发起了牢骚,“楼上楼下找遍了,厕所里也找了,都没看见人。检察院还等着我们送东西呢!”

    “会不会回家了?”胡蓉提醒道。

    王加林一听,觉得有这种可能。他迅速拎起茶几上的电话,拨到孙建伟的宿舍里。

    嘟嘟几声之后,有人接听,正是孙建伟。

    王加林简单地汇报了检察院来电内容。孙建伟说他马上到办公室,见面再议。

    A银行孝北县支行职工宿舍楼和营业办公楼建在一起,都是四层板式楼,一栋临街,一栋殿后。两栋楼之间有一个宽敞的院子。这片地原属于花园汽车客运站,是银行作为抵债资产收回的。营业办公楼在原建筑的基础上装修改造过,职工宿舍楼则是新建的。

    装饰一新的营业办公楼,崭新的办公设备和办公家具,漂亮的职工宿舍楼。这么好的工作条件和生活环境,在百废待举的孝北县城还不多见呢!

    孝北县是个新县,成立才一年多时间。除了县委县政府大院的基础设施基本完工以外,县直各单位的安乐窝正在修建或者筹划当中,租房办公或者住宿是主流。A银行孝北县支行之所以能够捷足先登,提前稳定下来,主要是因为在建县之前,这里已经有一个A银行花园办事处。办事处主任就是钱仲元,他在这个位子上已经任职好多年。办事处升格为县级支行后,钱仲元被提拔为副行长,在三个副职中排名第一位,是大家公认的最有希望取代赵国栋、成为孝北县支行一把手的人选。和尚头上的虱子,这是明摆着的:钱仲元1958年生人,36岁,年富力强,是几个副行长中最年轻的。他有群众基础,有客户资源,更重要的是,深得上级行领导的信任。市分行行长何志雄、分管人事的副行长王道欣对他印象都不错,空降赵国栋到孝北县支行担任一把手,纯粹是为钱仲元过渡。所有的人都认为,两年之后,最多三年,孝北县支行就是钱仲元的天下。谁料想,孝北县支行成立才一年半时间,这位前途远大的钱副行长就出事了。

    相传,钱仲元被抓的当天晚上,检察院法警抄了他的家,搜出20多万元的存单和一大堆金银首饰,新买的彩电也被搬走了。种种迹象表明,钱仲元犯的事情不会小,他的政治前途也许就此终结了。

    孙建伟回到副行长室,与王加林谈起钱仲元时,也是嘘唏不已。他不只一次地推测和询问:钱仲元到底犯了什么事?既然检察院介入,估计是贪污或者受贿。那么,是支行成立之前的事呢,还是支行成立之后的事情?

    王加林一无所知,自然是一脸茫然。他现在最关心的是:铺盖行李买什么样的?日常用品买哪些东西?如何送到县检察院去?还有,这事究竟通知不通知钱仲元的家人?

    钱仲元的家就在银行大院里,他老婆宁文莉也是支行员工,还担任着中心储蓄所主任。

    虽然检察院有要求,但无论从道义上,还是从个人感情上,孙建伟和王加林都觉得应该告诉宁文莉。两人统一意见后,一起下楼,前往钱仲元家。

    新建的职工宿舍楼是半年前交付使用的,四层楼,三个半单元,有24套单元房及四个单间。能够住进这栋楼的,都是支行管理人员或工龄较长的老员工。钱仲元家在三单元二楼,是整栋宿舍楼里面积最大、楼层最优、结构最好的一套。

    门被敲开后,王加林发现客厅里电灯没开,茶几上点着两支蜡烛,昏黄的烛光映照着十几个男男女女的面孔。他们散落在沙发上、椅子上、凳子上,或倚墙而立,静静地站着。所有的人都神情沮丧,默不作声。钱仲元那满头白发的老母亲和刚刚放学回家的女儿,还在不停地抹着眼泪。

    那场面,如同家里死了人等着出殡一般。

    听到孙建伟和王加林的声音,宁文莉从里屋走了出来。她眼睛红肿,头发散乱,衣衫不整,完全没有了平日的光鲜照人和神采飞扬。

    “停电了?”王加林问。

    “没有。可能是我们这个单元的线路出了问题。”宁文莉声音有些沙哑地回答。

    孙建伟正好接上话头:“就是嘛!我刚才在家里还有电的嘛。”

    见客厅人多,孙副行长把宁文莉招呼到通往阳台的房间,正欲转达检察院的电话内容,却见地上摆放着一捆铺盖行李,以及洗脸盆、毛巾、水杯、牙膏、牙刷等用品。

    显然,钱仲元的家人已经得到了消息。

    孙建伟与王加林对视了一眼,表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

    既然都准备好了,就没有过多需要商量的。王加林嘱咐说,已经立冬了,天气转冷,棉絮要厚一点的。孙建伟让王加林去拿两条香烟,塞在被子里面带进去。

    去办公室拿香烟的路上,王加林心里直犯嘀咕:这烟钱仲元能够抽到吗?对检察院的做法,他也愤愤不平:既然已经通知了钱仲元家里,为什么又让银行送东西?还故弄神秘地要求不告诉他的家人!

    所有东西都准备齐全后,王加林这才记起安排不了车。支行的三辆车和三个司机都出去了:秦司机在汉川,唐司机在孝感,连运钞车也动用了,宋司机和办公室副主任余丰新一起去了县公安局。

    看到王加林为难的样子,宁文莉说没关系,她自己来想办法。她有个表弟在县法院当庭长,弄一辆车应该没什么问题。

    事情安排妥当后,孙建伟和王加林适时告辞。

    回到办公室,王加林坐在沙发上发了好半天呆。钱仲元家的大彩电果然不在,客厅里漂亮的低柜上空荡荡的,看上去很不协调。尤其是想起那种让人窒息的凄惨氛围,王加林久久难以平静。他曾多次去钱仲元家里串门,吃饭喝酒,还在那里打过几次麻将。每次去都会被钱副行长家其乐融融的气氛所感染。

    钱仲元两口子比较随和,人缘好,平常没什么架子。除了老母亲,还有一儿一女两个孩子,都在隔壁的县一中上学。三代同堂,儿女双全,工作顺心,家庭和睦,多么令人羡慕啊!特别是钱仲元,在社会上有头有面,是孝北县金融界叱咤风云的人物;在A银行内部口碑也不错,工作能力强,群众基础好,市分行领导信任。本来前途无量,转眼却进了班房。

    支行办公室是两室一厅的套房,进门的客厅里,四张并在一起的办公桌,是胡蓉和三个司机的座位,还有沙发和茶几,倚墙立着两个绿色的铁皮柜。小房间是打印室,那是打字员袁萍的领地,工作台上搁着四通打字机,还有一台佳能复印机。大房间是王加林和余丰新办公的地方,两张桌子两把椅子两个柜子,很整洁。

    王加林从沙发上起身,心思重重地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刚在座位上坐下,人事股吴涛就进来了。

    “找到孙行长没?”吴涛问。

    王加林点点头,抬手示意吴涛坐余丰新的位子。

    “余丰新呢?”吴涛坐下后问。

    “去县公安局了。”

    吴涛突然一脸坏笑:“是不是因为昨天晚上打牌的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闹得沸沸扬扬的。”

    王加林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说,也活该余丰新点子低,火背。

    昨天下午,余丰新的两个老战友来看他。他让老婆准备了晚餐,又想找两个人去作陪。唐司机因为第二天要送李金林副行长去孝感,不愿意熬夜,他就叫上了王加林和宋司机。

    通常情况下,王加林只要酒喝多了,就会吵着闹着要打牌,可昨天因为感冒,刚刚吃了头孢,他克制着没怎么喝酒,头脑比较清醒,吃完饭之后就回家了。

    余丰新和宋司机陪着两位客人打牌。

    结果,到晚上十一点钟的样子,公安局抓赌的上门了。

    人们常说,地方政府的财政收入主要有三个来源:一是税,二是费,三是罚款。特别是公安系统,罚没收入占到总收入的九成以上。罚款的重头戏则是交通违章。孝北县城区面积较小,过往车辆不多,设有红绿灯的地方只有花园大桥头和洪花路转盘两处,各主要干道连交通标线都没有,想找违章车辆罚款都拿不出依据,交通违章罚款少得可怜。因此,公安局投入抓赌的人员特别多,不光是晚上抓,有时大白天借别人办红白喜事时,也伺机上门。余丰新看到一大群穿皮茄克的警察闯进家门,也只能自认倒霉。

    桌上的钱全部被拿走,又对四人逐个搜身,一共缴获1300多元钱,还把四个人带走了。

    余丰新的老婆当晚就找到王加林家里,惊慌失措,哭哭啼啼的,求他想办法去把人弄出来。

    王加林本来已经睡下,他起床后,马上去找支行保卫股长叶卫国,又叫上唐司机,开车前往花园镇派出所。

    镇派出所里黑灯瞎火,根本就没有人。

    他们又赶往县公安局,最后在治安大队的办公室里,看见那几个抓赌的警察正在吃方便面。

    叶卫国与他们当中的有些人比较熟,他不停地递烟,说好话,求情,但治安大队的头儿坚持要对涉赌人员拘留七天。

    叶卫国说,宋司机是开运钞车的,每天都得接送钱箱,拘留七天的话,银行就没办法开门了。

    交涉了好半天,警察答应不拘留了,但每人要交2000元罚款。

    余丰新和宋司机被暂时释放,让他们回家筹钱。余丰新的两位客人仍被扣押,说是所有罚款交齐之后,才能放他们出来。

    “昨天晚上我们楼上好几家都在搓,麻将摊子少说也有三四个,偏偏余丰新家被抓了。你说他倒霉不倒霉?”王加林有些不解地唠叨,“公安局声称他们是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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