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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结局(下)、阿妹,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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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妥下来时,已是整整两月过去。

    也在两月后的某一天,得知皮逻阁被大唐册封为“云南王”,皮逻阁的诸子皆被唐朝封为刺史,南诏国正式屹立在洱海地区,屹立在这个世界上。

    “阿哥!”龙誉得到皮逻阁正式称王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是跑去告诉烛渊,与他分享她这么些年的谋划终于成功的喜悦心情。

    龙誉跑进巫神殿时,烛渊正在他的书房里翻找着什么,龙誉跳上前就从后搂住他的腰,笑眯眯道:“阿哥阿哥,我有好事要告诉你!”

    “阿妹的好事左不过就是南诏的好事大功告成了。”烛渊任龙誉黏在他的背后,没有回头,依旧翻找着他的东西,笑道。

    “哼,没意思,心里想什么阿哥都知道。”龙誉轻哼一声,隔着烛渊的衣衫咬了他的背一口,才哼声道,“不过就算阿哥知道了,我还是要说,南诏终于立国了,大唐封了皮逻阁为云南王,我想以南诏的野心,绝对不会甘心继续臣服在大唐的脚下,它会慢慢变得强大,那么我就等着阁罗凤给我兑现诺言的那一天。”

    “南诏会一统会立国不早就是铁板钉钉上的事了么,哪里还需要猜需要想,瞧阿妹这高兴的模样,不用想就知道是南诏的好事了。”烛渊浅笑,“阁罗凤中了阿妹的蛊虫,想不兑现诺言都难,阿妹只消慢慢等就好。”

    龙誉笑着转了转眼珠,想想也对,这早就是料想得到的事情,已经需不着这么开心了,于是便松开烛渊的腰凑到他跟前去看他究竟在捣腾些什么,在看到他摆到面前桌案上的物事时瞬间惊讶了,连忙伸手拿过其中一物事,晃着手中的东西惊讶地看着烛渊,“阿哥,这是……毛笔?中原人写字的玩意儿?”

    “阿妹不是有眼睛看到了么,还问出口是要我说你愚笨呢还是说你废话呢?”烛渊看着拿着毛笔一脸惊讶的龙誉,笑说道,而后继续将从书架上取下的足手臂长度一般宽,足龙誉高的一卷空白画轴打开,铺展到桌面上。

    “我当然知道这是毛笔!”龙誉瞪了烛渊一眼,“我要问的是,阿哥整这么些中原人用的玩意儿做什么?”

    就连他整个书房,满满地布置得都像中原人的书房一般,她曾经不解他这样的喜好,却还是因着他所说的一句话不再有任何不喜的看法。

    他说,中原人虽然可恨,可中原人所创下的文明是举世无双的,中原人的历史与文化是博大精深的,他们不能因怨恨中原人便仇视他们的一切,那只是愚者之举。

    她能理解他的话,却做不到像他一样,她心里恨着中原,对于中原的东西,尽管知道道理如此,她还是只能接受小小一部分。

    现下,她的阿哥翻出这些个中原东西是要做什么?

    “想着与阿妹相识这么久了,想为阿妹画一幅画。”烛渊摆上砚台,将一块墨条塞到龙誉手里,再拿过她手中的毛笔,笑道,“阿妹为我研墨如何?”

    听闻烛渊摇尾自己画一幅画,龙誉顿时来了兴致,两眼放光地问道:“阿哥会用这中原人的毛笔?”

    那种软趴趴的东西她也拿过,却是胡乱画了几下就丢开了,什么玩意儿,比练剑还难,而且还难得不知多少倍,也只有中原那种弱不禁风的人才会用这些个东西。

    “若是不会用,我拿它做什么?拿它等着阿妹笑我么?”烛渊笑吟吟,看到龙誉对着手中的墨条发愣,便握住她的手,手把手地教她研墨,“傻阿妹,墨是这样磨的,要平稳,力道和速度要控制得当,懂了没?”

    龙誉点点头,心下却是嫌弃这中原人的东西讲究就是多,看着烛渊将镇纸压到四角,再看着他将手中毛笔按压到砚台里,不由再一次好奇地问道:“阿哥是要为我画什么?”

    “自然是画我的小野猫。”烛渊的视线忽然变得迷蒙一片,却是面不改色地仍旧笑得温柔。

    “阿哥要画我?”龙誉澄澈的眼眸闪得更亮了,目光灼灼地盯着烛渊笑,丝毫没有娇羞之态,“阿哥为何突然想着要画我?”

    烛渊看着就近在身边的龙誉,却因迷蒙的视线让他觉得她离得他有些遥远,令他看不清她的容颜,不由微微闭起眼再睁开,让眼中的迷蒙暂且消失,笑得柔和,“因为我想将阿妹的容貌一笔一画地印刻在心中,我怕时间久了我会忘了阿妹的模样。”

    龙誉先是愣愣地盯着烛渊,然后做了一个呕的动作,最后白了他一眼,“阿哥什么时候这么肉麻了,让我真不习惯。”

    “还有,我不就一直在阿哥身边吗,阿哥随时随刻都能见到我,又怎么会忘了我的模样?”龙誉说着微微蹙起了眉,总觉得烛渊话中有话,正要再问时,烛渊却成功地转移了她的注意力笑道,“阿妹,不要皱着眉心,我要开始画了,皱眉那么丑的阿妹,我可不想画。”

    “我想画笑着的阿妹。”

    龙誉立刻笑得眉眼弯弯,开心道:“那我就笑着让阿哥画。”

    只见那一支在龙誉手中如同废物的毛笔,到了烛渊手中却如有生命一般,随着他笔锋的轻轻游走,慢慢地勾勒出了一个巧笑倩兮的美丽女子的形象,让龙誉都屏着呼吸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作画,生怕自己发出丁点声音就会毁了他笔下的画卷一般,以至于连手中的墨条被她磨掉了大半条使得砚台里的墨汁不断往外流溢都不自知。

    烛渊亦是专心致志地作画,没有发现砚台里流溢的墨汁,此时此刻,他的心里眼里,只有他的阿妹,他真的是要把她的一颦一笑都刻画在心中,他是真的怕他会忘了她的模样。

    因为,他的双眼可能撑不过今日,所以他才急着在这一日给她作画。

    从六年前他自沉睡一年中醒来之后的瞬间盲目,他就知道,他终有会看不见天日的一天,因为他体内积压了三十多年的毒素已开始侵蚀他的五脏六腑,有这么一天,是必然的。

    待到连他体内的眠蛊都压制不了那本该在他十八岁时就取了他性命的毒素时,他就会真正地离开这个人世。

    可他不在意自己的双手能否动弹,不在意自己的双目能否再视物,甚至不在意自己是否会死,他所在意的所害怕的,是怕自己会忘记她的模样,是怕把她孤零零地留在这个世上。

    可是,他扭改不了这样的事实,三年前他已从曳苍口中知道他的双眼会在三年后的某一天什么都看不见,在这次领兵前往南诏与洱海的其余部族开战时,他的双目不能视物的时间间隔越来越短,且盲目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他知道,他很快就会连他的阿妹都看不到,所以他等不到替她亲眼看南诏将洱海完全统一,便急急地赶回了苗疆。

    他怕他在真正看不见一切之前连她都见不到,而今日,想来就是他和这个世界的光明告别的时日了。

    不过,好在他将她的容貌牢牢记在了心里,刻画在了心底,也亲眼看着她助南诏统一了洱海,已满足了他当初所想,他无所憾。

    龙誉一直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烛渊作画,可是慢慢地,她发现他画得有些乱,不由急了,“阿哥阿哥,手没有画对没有画对,我的手哪里有那么长那么大,丑死了!”

    “画错了么?那我重新为阿妹画一张。”烛渊浅浅一笑,动作缓慢地将压在画卷四角的镇纸拿开,龙誉看着他的动作慢得有些古怪,就在他落下的手摸不到压在画卷左下方的一块镇纸时,她才明白他的古怪在何处。

    就像,就像他什么都看不见一般!

    龙誉拿着墨条的手不禁微微颤抖,紧紧盯着烛渊的一举一动,看着他慢慢地将面前画毁了的画轴移到一旁,再伸出手去拿摆放在桌案一侧的干净画轴,只是,那画轴明明就在显而易见的地方,他却没有拿到,第二次依旧没有拿到,直到第三次,他才准确地碰到拿尚未打开的画轴。

    “啪——”龙誉手中的墨条掉落在地,断作两截,还有墨点子溅到了她的鞋面上。

    “阿妹,怎么了?”烛渊微微扭头看向龙誉的方向,浅笑道,“阿妹是不是把我的墨条给掉地上了?”

    仍旧是那双时常含笑的墨色瞳眸,仍旧含着温柔的笑意,可是……却不一样了……

    龙誉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地抬起僵硬沉重的右手,在烛渊面前晃了晃,再晃了晃……

    烛渊依旧浅浅笑着,没有任何反应,没有笑着说她没事找事,没有笑她做着什么鬼举动……

    他只是笑着,只是笑着……

    “阿哥……”良久,龙誉才哑着声音颤抖唤了他一声,紧紧盯着他已然无光的眼眸,心疼得近乎窒息,“阿哥,你不是答应过我,会好好地回到我面前的吗……”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不信,她不相信,她的阿哥不会骗她的,绝对不会骗她的……

    “阿妹,我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么?”烛渊温柔一笑,抬起手想要抚摸龙誉的脸颊,龙誉却如受吓一般,一边摇头一边往后退。

    “不,阿哥骗我,阿哥骗我……”龙誉害怕得变得有些语无伦次,喃喃道,“我的阿哥好好的,我的阿哥还在给我画像,我的阿哥……眼睛没有瞎……”

    “我又害了我的阿哥,我又害了我的阿哥……”龙誉退到背部紧贴着墙壁,再退无可退,用力摇着头,而后看到敞开的屋门,作势就要像门外冲去,却在迈开脚步的一刻被烛渊紧紧搂在怀里,龙誉立刻拼命挣扎,声音由低低的呢喃变为撕心裂肺地大吼,“我又害了我的阿哥!阿哥你放开我!你放开我!我害了你!我害了你啊——”

    疯狂中的龙誉无法挣脱烛渊的钳制,撕心裂肺地吼叫后整个人虚软了下来,已经说好不哭的,眼泪却控制不住地涌流,“啊啊啊啊——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她能一而再再而三地伤了她的阿哥!?她明明是要爱他护他的,为什么总是事与愿违,为什么……

    “阿妹,这不是你的错,这不关阿妹的事。”烛渊搂着伤心欲绝的龙誉,一下一下亲吻着她的眉心和眼角,心疼地安慰她,“这一次,并不是我代阿妹前往南诏才会变得如此,早在六年前,我就知道我的眼睛会有看不见的一天,或早或晚而已,能撑到如今亲眼看到阿妹完成心中的一件大事,我已觉得满足了。”

    龙誉仍是泪流不止,身体颤抖不止,捂着耳朵不愿听烛渊的解释,却还是被烛渊拿开了她捂住耳朵的双手,钳制住她的双手让她听清他的话。

    “阿妹,我没有骗你,我说的是事实,你不能逃避事实,也不能把罪过强加在自己身上。”

    “我早该在十八岁时就死了的,是眠蛊压制了我体内的毒素让我能活到今日,可眠蛊就算再强大,也有虚弱死亡的一天,当眠蛊开始虚弱,我体内的毒素就会开始侵蚀我的五脏六腑及血脉,当眠蛊死亡,我也将会死去,这个事实,阿妹早知道了的,不是么?”

    “如今,不过是眠蛊的虚弱导致压制我体内的毒素,让毒素侵蚀到了我的眼睛而已,只是早就是注定中的事,不论我是否代阿妹前往南诏,这一天都会到来。”

    “就算连神明在世,也救不了我,所以,这不是阿妹的错。”

    “也所以,阿妹不要伤心。”

    龙誉忽然搂住烛渊,十指指甲深深嵌进了他的肩胛内,压抑着哭声,烛渊轻搂着她的肩,将下巴抵到她的头顶,柔声道:“阿妹想哭就哭出声吧,我不嫌阿妹矫情,也不会嫌阿妹哭得难看,只是阿妹哭完记得擦干眼泪就好。”

    “啊啊啊啊——”龙誉再也不压抑心底的悲伤,痛哭出声,伤心欲绝。

    “阿哥,我想走了,我再也不想呆在王都了——”

    “阿哥,我什么也不想管了,我只想管着阿哥就好——”

    “阿哥,以后我不仅要当你的左手,还要当你的眼睛——”

    “阿哥,我不想让你再受伤害——”

    “阿哥,从今天起,我只要你是我的一切——”

    “我的右手已饮够了鲜血,我也觉得有些累了,我想要阿妹带我去阿妹想去的地方。”

    “好,我们走,走得远远的,再也不会来了……”

    “若是阿哥的右手觉得渴了,就算全天下都把我视为魔头,我也不会让阿哥再觉得痛苦——”

    “从今往后,我只为阿哥而活——”

    **

    光阴如梭,又是三年后。

    安平村祥和依旧,阡陌之间,鸡鸣狗吠,日子如风如水,处处透着温馨暖和。

    村东那依山而建的本该破朽不堪的小木楼如今不仅重新搭盖了,还扩大了,已经不能再称之为“小”木楼了,而木楼两侧有几株正在茁壮长大的小树,虽然并未伸展出多少枝叶,可瞧它们迎风微摇枝叶的模样,也能看出将来它们也能长成为木楼遮风挡雨的大树。

    小树的前方有两块泥土翻新的地,此时有绿油油的青菜扎立其中,还能清楚地看到青绿叶子上闪动着水珠,菜地旁此刻还摆放着一只木桶,木桶里扔着一只长柄木瓢,显然是刚有人给这些青嫩可爱的小植物浇过水。

    木楼左面一块菜地旁还有一小块空地,主人家就在这小块空地和菜地的外围围上了一圈栅栏,此时栅栏里有三只老母鸡正在一派悠闲地散着步,它们身旁还有五只在抢食吃的黄嫩小鸡。

    此刻正当晚照时分,橘色的阳光铺陈在大地上,染红了木楼周遭的一切,便是连自木楼顶上袅娜而出的炊烟都似乎被染红了。

    偶有男子和女子的声音从木楼里传出,将这本就温宁的画面渲染得愈加美好。

    “阿哥阿哥,糊了糊了!快翻!快翻快快快!”女子紧张的声音在厨房里响起。

    “锅铲呢?”男子本是淡淡的声音,因为女子的紧张也变得有些紧张。

    “锅铲?锅铲不就在阿哥手上吗!?”

    接着是滋滋滋油即将干锅的声音和扑鼻的焦糊味。

    “阿哥你起来你起来,不要你做了,简直就是要毁了我的厨房!”女子异常嫌弃。

    “阿妹,边呆着,你要是要重新管这厨房,你这女王就别想当了。”男子的声音忽然带了命令的口吻。

    女子的声音消失了,半晌,才听到她用力哼了一声,“那我不要吃糊锅的东西!”

    “谁叫阿妹拼死拼活要我整这我没见过的东西,阿妹还指望我这只手一整就能成?”

    “谁叫阿哥天天就只会鱼汤鱼汤鱼汤,除了鱼汤还是鱼汤,很‘呕——’啊!”女子还故意学了呕的一声。

    “那请我的女王大人好好地指点我这个又残又瞎的老人了,可不能急着想我一步登天,我可没拿锅铲的天赋。”男子语气平和,带着宠溺。

    “嘻嘻!嗯!呐,看在阿哥这么努力认真学的份上,我先奖励阿哥一口!”

    紧接着便是甜腻的“吧唧”一声。

    “阿誉妹子在家吗?”忽然,屋外有女人的声音响起。

    “好像是里子阿姐,我出去瞧瞧,阿哥你先把这锅里的糊东西给弄掉。”听得出女子的心情很好,而后提高声音对屋外的女子喊道,“里子阿姐,我在的,等等啊,这就来了。”

    少顷,只见一个步履有些姗姗的美丽少妇从厨房走了出来,没有绾就妇人的头发,只是松松编了一股辫子斜倚在肩头,若不是她那明显突挺浑圆的肚子,想来也不会有人想到她是已婚的妇人。

    屋外的女子是一个年纪约摸三十四五的年轻妇人,臂弯里挎着一个遮着碎花蓝布的竹篮,见到龙誉走出来,原本和笑的眼睛顿时冒出惊喜,连忙走上前,盯着龙誉的肚子笑眯眯问道:“阿誉妹子,才半月不见,你这肚子似乎又大了一圈的模样。”

    “我也觉得这个月它长大了不少。”龙誉一手托着浑圆的肚子,笑得温和。

    这是她和阿哥的娃娃,她盼了等了那么那么多年才等到的与他们有缘分的孩子,如今,他来到她肚子里已经五个半月了。

    只有她与阿哥自己知道,当她得知她肚子里有了娃娃时,是有多么地欣喜若狂,窝在他的怀里说了一整夜的话,似乎不知疲倦地说着未来的事,而她的阿哥就搂着她静静地听她叨叨,时而插说几句,让她觉得更加幸福。

    她也有娃娃了,也终于有娃娃了!

    这一次,不论如何,她也要护他周全,她一定要让他平平安安地来到这个世界。

    “咦,怎么我闻到糊味呢?阿誉妹子,你烧糊了东西?”妇人里子笑眯眯地看了龙誉的肚子后,忽然皱了皱鼻子,疑惑地问道。

    龙誉一边轻抚着自己的肚子,一边笑道:“我阿哥在给我弄些吃的,偏不让我插手,糊锅了。”

    自他们得知了她肚子里也有了娃娃后,他便什么都不让她干,甚至连凉水都不让她碰,每每还是他烧了热水再兑到合适的温度才让她碰,说是村里的妇人都说有身孕时最好不要碰凉水,否则日后会落下毛病,还有什么刨地浇菜甚至喂鸡这些事他都一并揽到了身上不让她碰,真正地把她当女王一样供了起来。

    说不感动是假的,说不心疼也是假的,毕竟他的手不方便,眼睛更是看不见,即便他几乎能做到目不视物却仍能准确无误的地步,可也正因如此,他付出的比他们这些常人要多得多,就比如他要在灶膛里点燃柴禾,他足足感受了半个月才能勉强将柴禾点燃且还不能毁了厨房,这如何叫她不心疼?

    可每每她要帮忙,总是被他拦到一旁,让她乖乖坐在一旁看着就好,她心疼得想哭,可又不能拂了他的意,她知道,他是要在他生命的最后时段尽他所能的对她好。

    那个十年,马上就要到尽头了……

    “阿水兄弟对妹子可真是好,真是羡煞死我们这些过来人了。”妇人一脸的艳羡,然后才猛地一拍自己的额头,“瞧瞧我这记性,光顾着和妹子说话,险些忘了正事,来,这篮子干肉和馍饼子是给你们的。”

    妇人说着,将挎在臂弯里的竹篮递到龙誉面前,一边解释道:“这是阿水兄弟前些日子替我家那口子治好腿骨的谢礼,没有多少,还望妹子不嫌弃才是。”

    龙誉看到满篮的东西,连连推谢,“里子阿姐,乡里乡亲的,哪里需要这么客气,你家里那么多口人……”

    然,龙誉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妇人打断,也让妇人更果断地将竹篮塞到了她手里,一副没有丝毫商量余的模样道:“妹子,你甭管我那家里多少口人,这是阿水兄弟帮了我们家的,我们就一定要谢,你要是再推拒,就是嫌我这东西少了!”

    “里子阿姐,我不是这个意思。”龙誉被妇人的执拗弄得有些哭笑不得。

    “哎!我当然知道妹子不是这个意思。”妇人立刻又笑了起来,“若妹子真觉得收不下手,那就当做是我送给你肚子里的娃娃的,就算你不需要,你肚子里的娃娃也需要补些好的不是?现如今你有了身子一切都多有不便,阿水兄弟眼睛又不方便,你这好不容易才怀上的身子,可要好好照料着才是,所以就不要再推拒了。”

    妇人的话可谓是说到了龙誉的心坎上,让她想要再拒绝都不知该不该拒绝,于是便收下了,冲妇人温和地笑笑,“那我就先代这孩子写过里子阿姐的关心了,多谢里子阿姐。”

    “得了得了,哪里用得着什么谢不谢的。”妇人摆摆手后拍了拍龙誉的手背,笑道,“好了,我也不耽搁妹子的时辰了,我也该回去给我家那群熊孩子烧饭了。”

    “那我送送里子阿姐。”

    “行了行了,别送,让你挺着一个大肚子送我,像什么话,又不是不认路,得了啊,不准送啊,我走了,改日再来瞧妹子,妹子空了也到我那去坐坐。”

    妇人阻止了龙誉的相送,龙誉便含笑站在屋子前目送了妇人离开,而后才转身回木楼。

    妇人走了挺远一段路之后,停下脚步,回头望了龙誉他们的屋楼一眼,繁枝茂叶层层交叠的远处已见不到那幢木楼,只隐隐约约地还能看到那在霞光中袅娜而上的淡淡炊烟。

    虽然村里人人都对这一对十年前离开又在三年前回来的夫妇怀着满心的疑问,尤其是那个模样与几年前没有丝毫改变的阿水兄弟,曾让他们一度害怕,可好在有老巫姑临终前的嘱咐在前与他们夫妇俩的平易近人,很快就让他们心底没了这份恐惧,且那阿水兄弟还时常帮村里人瞧病疾,他的媳妇更是美丽温柔深得娃娃们喜爱,慢慢地令他们把他们夫妇俩完全当做了自己人。

    究其实,还是老巫姑临终前的话安抚了忍心,她说,若是有一日,那住在村东的夫妇回来,不要怕,也不要驱赶,要像待乡里乡亲一样待他们,他们是会给安平带来福泽的人。

    所以,龙誉和烛渊才会在安平宁静地住了下来,伐木翻盖木楼的时候有人帮,长满荒草的田垄有人帮整,如今龙誉怀了身子时常有人来关心,一切的一切,平和且安宁。

    龙誉重新回到厨房的时候,烛渊竟已自顾自地熬上了鱼汤,看得龙誉十分无奈,终还是摇头笑了笑。

    “阿妹,你的里子阿姐又给你送了些什么东西来?”烛渊搅弄中锅中的鱼块,没有回头,只是笑问道。

    “这可不是给我的,还是给阿哥你的谢礼,我先瞧瞧都是些什么,看看合不合阿哥的口味。”龙誉走到桌边,正将竹篮放到桌上时身子顿时一僵,不再说话,也没了下一步动作。

    “长相丑的我可不吃,虽然我看不见,但是骨气还是要的。”烛渊自顾自道。

    龙誉没有回答,烛渊忽觉不对劲,将脸别往龙誉所在的方向,唤她一声,“阿妹?”

    龙誉依旧没有回答,只见她正低着头,手就停在浑圆肚子前一寸之外的地方,两眼正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自己的肚子,仿佛没有听到烛渊唤她一般。

    “阿妹?怎么了?”烛渊顿时扔下手中的锅铲,大步走到龙誉身边,眉心紧蹙,紧张地问道。

    “阿哥……”龙誉的手抖了抖,声音也是一抖一抖的,“他,他,他……”

    “阿妹,你能不能好好的说话不结巴?你是要吓死我么?”烛渊心下紧张更甚,眉心也蹙得更紧,“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龙誉忽然转过身,紧紧地抓住了烛渊的双臂,双眸盈满闪亮的喜悦,语气更是激动不已地高兴,以至于声音都带着激动的颤抖,“阿哥,他踢我了!刚刚他踢了我两下!”

    烛渊一脸不解,灰蒙蒙的墨色瞳眸完全没有龙誉的喜悦,“谁踢了我的阿妹?”

    龙誉正在激动时,也懒得和烛渊拌嘴,只握住了他的右手,让他的掌心贴着自己的肚子,笑得开心幸福,“阿哥你怎么突然间这么愚钝!”

    就在烛渊的掌心被龙誉握着贴到她的肚子上时,他的手顿时一僵,如有一层薄雾笼罩着的眼睛眨了一下,问了又一个让龙誉嫌弃的问题,“他为何踢阿妹?”

    于是到了当天夜里睡觉时,烛渊从龙誉背后抱着她,一直将手放在她的肚子上,疑问不断。

    “阿妹,他怎么还不动?”烛渊全无睡意。

    “这么晚了,应该是睡着了。”龙誉睡眼迷蒙。

    “他还会睡觉?”烛渊显然很惊讶。

    “那阿哥不是也会睡觉吗?”龙誉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那他睡着了就不动了?”烛渊继续疑问。

    “……”龙誉很不想回答这种白痴问题,却又不想拍灭烛渊这百年难得一见的好奇心,只困乏地嫌弃他道,“那阿哥你睡着的时候会乱动吗?”

    烛渊想了想,然后道:“我会翻身。”

    “……”龙誉决定不管烛渊了,闭上眼决定自己先睡。

    可就在她刚刚闭眼时,烛渊放在她肚子上的手慢慢地动了起来,一下一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肚子,那轻拂在她后颈的鼻息小心而温柔,“呵呵,好孩子,你睡着了么?要是还没睡着,就踢阿爹的手一下试试?”

    那一声“阿爹”,让龙誉的倦意顿时全无,这是她怀了身子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他对这个孩子的喜爱,第一次感受到他像她一般,满心期待这个孩子来到这个世上。

    他是喜爱这个孩子的,他不再像从前那样不期待他的到来,他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喜爱上了这个孩子。

    那,这个得来不易的孩子,必将是幸福的。

    龙誉没有回应烛渊,只在黑暗中睁着眼静静地听他轻声地哄着她肚子里的孩儿,感受他掌心那令她安心的冰凉温度,她怕自己一出声就会掐断了他的温柔,只要这么静静地感受就好。

    就在烛渊的手无数次地轻抚着龙誉的肚子后,在龙誉再一次就要入眠时,她的肚皮,突地起伏一下,令她蓦地又睁开了眼,烛渊手上的轻抚也在那么一瞬间倏地顿住。

    然后,刚刚那起伏又突地来了一次。

    龙誉能清楚地感受得到那只停在她肚子上的手明显地微微颤抖,让她将自己的手覆到了烛渊的手背上,轻而温柔的握着。

    “阿妹,他踢我了……”烛渊将脸贴在龙誉的后颈,不可置信地惊喜道,“他踢我了!我感觉到了!就在方才!”

    烛渊说着,竟激动地坐起了身,月亮此刻正从云层中探出头,银白的月华透过未掩的窗户洒照在屋子里,映亮了烛渊如瀑的白发,也映亮了他面上如孩童般喜悦的神情。

    烛渊笑得眉眼弯弯,露出两排皓白的牙,也明显地让他双颊上的小梨涡突显了出来,此刻正让温柔的月华将他脸上的两个小梨涡斟满。

    这是龙誉自认识他以来,第一次见到他笑得如此开心,就像此刻洒落在屋中的银白月华,干净得容不下一丝沉淀。

    “是的,他定是听到阿哥叫他了,不想让阿哥一直等着他回应而不舍得休息,所以就踢了阿哥两下。”龙誉亦是坐起,握着烛渊冰凉的手,另一只轻抚着他的脸颊,温柔爱怜道,“那阿哥现在舍得睡了吗?”

    “嗯,睡吧。”烛渊笑盈盈地揽过龙誉的肩,抱着她又躺了下来,只是这一次却不是让龙誉背对着他,而是面对着他。

    “阿妹,还要多久才能见到他?”烛渊将唇贴在龙誉的额心,笑问。

    “最少还要四个半月左右,阿哥可不能催他,催他他也出来不了那么快。”

    “那我慢慢等。”烛渊在龙誉额心落下一吻,“睡吧。”

    他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这个孩子,或许是他太过担心,担心自己在没有见到这个孩子前就离开这个人世,若是如此,他的阿妹定会伤心不已。

    他想要看着这个孩子好好出世,这样他才能确定她的阿妹在没有他的日子不会孤单,这样他才能安心地离开。

    所以,他想这个孩子快快出世。

    *

    九个月时,龙誉再也不敢照铜镜了。

    原因,太胖。

    “阿哥,我从来没想过我会这么胖。”龙誉看着自己的大肚子,无限哀怨,“我连自己的脚尖都看不到了,简直就像一个大冬瓜。”

    “不要紧,反正我看不见,不会嫌弃阿妹变得有多丑的。”烛渊浅笑回道。

    龙誉抓起手边刚缝好的小娃衣裳就往烛渊身上扔,怒道:“阿哥你再惹我,我就把你那白面脸皮撕下来贴到我脸上!”

    烛渊轻而易举地接过龙誉扔来的小衣裳,笑吟吟道:“只要阿妹舍得,我倒是不介意。”

    龙誉愤愤地用力哼了一声,不再搭理他,继续晒太阳给肚子里即将出世的娃娃缝衣裳。

    烛渊把玩着手中的小衣裳,忽然一脸的忧愁,有一下没一下地叹着气,龙誉听得不耐烦,不由恶狠狠地瞪他,凶道:“阿哥你到底为何时惆怅?”

    “我这是在想,阿妹这缝衣裳的技艺几年不见涨,给娃娃缝的这些衣裳能穿么?”烛渊一边说一边蹲到龙誉面前,笑得极欠抽,“还有,阿妹,不要瞪我,你就是把眼珠子给瞪出来了,我也看不到,多可惜不是?”

    “阿妹还是火气小些比较好,省得以后娃娃出来了和你一样,届时阿妹就不好管教了。”龙誉咬牙切齿,烛渊将脸贴到她已经圆滚滚的肚子上,一脸笑眯眯,“小娃,瞧瞧你阿娘,依旧凶悍不减当年哪。”

    与此同时,龙誉的肚皮明显地起伏了一下,就像她肚子里的小娃娃在回应烛渊的话一般,惹得烛渊笑得得意,“阿妹,你瞧,连小娃都觉得我说的对。”

    自从三个多月前烛渊第一次感受到龙誉肚子里小娃娃的存在后,每天他都会抚摸着她的肚子和她肚里的小娃说话,或是说曾经之事,或是说龙誉脾气有多坏,后来又喜欢上了抱着龙誉胖得已经不能再胖的腰将耳朵贴在她的肚子上,自言自语。

    龙誉时而和他拌嘴,但更多的时候是浅笑着静静听他和她肚子里的娃娃说话,细心地体味这值得她怀念一辈子的美好时光。

    此时此刻,龙誉也懒得和他拌嘴,只是哼了一声继续缝小衣,任他自顾自地将脸贴在她的肚子上叨叨。

    忽然,龙誉已然柔和的瞳眸漫上痛楚之色,身子猛地一僵,使她扔掉了手中的小衣,将微微颤抖的手覆到了肚子上。

    烛渊亦感觉到龙誉身子的突然变化,当下也变得紧张,无心再玩笑,连忙抬手去抚龙誉的脸颊,紧张道:“阿妹,怎么了!?”

    “阿哥……”龙誉一手捂在肚子上,一手抓住了烛渊的手,难过道,“阿哥,疼,肚子疼……”

    “肚子疼!?”烛渊顿时紧张得不能再紧张,险些乱套,想要先把龙誉弄到床上去,奈何她现在大着肚子他不能背她,而他仅有一条手臂能动也抱不了她,当下急得什么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见他将手臂伸到到了龙誉颈后,然后食指往上一勾,他那早已瘫废的左手竟动了起来,绕过龙誉的膝弯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连忙往屋内走。

    只是,那绕在龙誉膝下的左手,五指和手腕如被丝线紧紧勒着,没入皮肉之中,正滴滴往下滴血。

    “阿哥,我不要你抱,你把我放在椅子上就好。”龙誉虽然处于疼痛之中,可还是心疼着烛渊,挣扎想要从他怀抱中下来,她知道他要抱起她定会伤了他自己,她不要他伤了自己……

    “阿妹,不要乱动。”烛渊喝了龙誉一声,龙誉即刻紧紧抿住了唇,烛渊以最快的速度将她放到床上,再替她盖好薄被,在她额上轻吻一下,“阿妹,我去找姜婆,很快就回来,很快。”

    烛渊说完,不敢多做停留,连忙非也似的冲去找姜婆了。

    姜婆是整个安平村唯一的接生婆子,今年六十五岁了,接生的孩子不知有多少,从没出现过意外,村中人敬她如敬巫姑一样,可就是这样一个受村民尊敬的老阿婆,竟是被烛渊拎到的龙誉面前,那像老鹰拎小鸡的样子,让龙誉十分想笑。

    可谁知姜婆看了龙誉的症状后,只是慈和地笑了笑说没还生,不过是反应大了一点,没事的。

    原来,不过是虚惊一场,惹得龙誉很是过意不去,频频和姜婆赔不是,好在姜婆慈和,并未计较什么,只让龙誉安心养胎。

    可龙誉安心了,烛渊却不安心,在七日后的一个午后,龙誉又一次肚子疼,他依旧想也不想地就冲去拎姜婆,于是,就在二十日之内,姜婆被烛渊拎到龙誉面前拎了四次,在第四次时,被从好梦中叫醒还连带奔走的姜婆纵是再慈和也火了,凶煞煞地教训烛渊说,你这后生,是要折磨死我这老婆子吗!你媳妇羊水没破就不要再来找我老婆子!

    于是烛渊又一副傻了吧唧地问龙誉,什么叫羊水,龙誉向姜婆赔了四次礼赔得脸面都要扔地上了,对烛渊可谓是哭笑不得,她明明叫他不要急的,看看情况再去找姜婆,谁知他每次都急得不行,就是脾气再好的人也会火,何况姜婆还上了年纪。

    于是到了第九个月的第二十五天时,龙誉的第五次情况来了,这一次龙誉死拉着烛渊不让他去找骂,先看看情况再说,然后她就愈来愈疼,愈来愈疼,疼得烛渊也不管她的什么“先看看情况再说”,再一次冲去找姜婆了。

    姜婆再一次在美梦中被撬起来,十分无奈地第五次被烛渊拎到了龙誉面前,可当她看到屋子里的龙誉时,对着烛渊是劈头盖脸地就骂:“你这媳妇都疼成这模样了,羊水也破了准是要生了,你这后生怎么不早点去叫我老婆子!?”

    “……”烛渊自觉自己何其无辜,奈何他又不能和这老人家争,且十分地紧张屋子里的龙誉,一个劲地问有没有事。

    姜婆连忙将他往外推,利索地向他吩咐道:“先快去烧一锅水,趁着烧水的空当赶紧去我家把我大儿媳找来,我自己只怕忙不过来,快去!”

    于是烛渊就听话地连忙去烧水了,然后又非一般地冲到姜婆家把她大儿媳扯了来,然后烛渊的工作就是端水换水,换水再断水,当他看到那满满一盆血水时,再听着屋子里龙誉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当下就想冲到屋子里,奈何被姜婆的大儿媳挡在了门外,说这妇人的产房不是男人能随便进的,他便只能在屋外焦急地等待着。

    然后人生第一次,他的手心也因紧张而冒出薄薄的细汗。

    就在龙誉在屋内第五次痛苦地呼喊着“阿哥”时,他什么也顾不得管不得了,直接破门而入,冲到了龙誉身边,姜婆的大儿媳本想斥责,奈何姜婆摇了摇头,她便出去接替了端水的活。

    床上,龙誉的面上满是汗水,秀发被汗水湿透,正散乱地黏在她的额上脸颊边脖子上,一副痛苦而又虚弱的模样,却在看到烛渊的那一刻笑了起来,伸出手就抓住了烛渊正要抚向她脸颊的手。

    也正因为如此,姜婆才没让她大儿媳把烛渊给撵出去。

    “啊——”忽然,小腹传来剧痛让龙誉忍不住大喊出声,疼痛也让她将指甲深深嵌进了烛渊的掌心中,痛苦地叫着,“阿哥,好疼——”

    龙誉只觉整个人被疼痛撕裂开了一般,比她身上挨砍数十刀还要疼上不止百倍,疼得她连眼泪都控制不住,也疼得她将自己的下唇咬出了血。

    烛渊感受地得到龙誉那似乎渗到骨髓里的疼痛,一边安抚着龙誉,一边一个劲儿地问姜婆生了没生了没,惹得姜婆一怒,骂道:“你这后生,以为这是母鸡下蛋哪!?说生就生说好就好!?”

    烛渊顿时闭嘴,龙誉却倏地笑了,也因着她这一笑,姜婆浑浊的老眼忽然亮了起来,连忙拍拍龙誉的大腿,笑道:“看到娃娃的头了,小媳妇再使点力,再加把劲!孩子出来了就会好了。”

    一听到看到娃娃的脑袋了,烛渊与龙誉两人的眸子里顿时闪现出光亮,烛渊的激动比龙誉更甚,紧张而温柔道:“阿妹,很快你就不会觉得疼了。”

    龙誉不知自己在疼痛中煎熬了多久,直到她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力气可使时,姜婆喜悦地声音传来,“小媳妇,出来了出来了,你的孩子出来了。”

    “呜哇——”伴随着婴孩响亮的啼哭声,那洪亮的哭声,在龙誉耳里,恍如天籁。

    烛渊此刻紧张龙誉紧张得根本无心去顾及那在哇哇大哭的婴孩,只温柔地一下一下抚着龙誉的脸颊,柔声安慰道:“阿妹,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龙誉虚弱地笑了,轻轻嗯了一声,还未来得及看看那小娃娃是男娃还是女娃便疲乏地睡了过去。

    姜婆将剪了脐带的小儿交给她的大儿媳清理,自己则为龙誉清理,那大儿媳将小儿清洗好再包裹好便递给烛渊,笑道:“来,娃娃的阿爹先抱抱娃娃,我和阿娘先帮你媳妇收拾收拾。”

    当烛渊听到妇人的话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还是妇人再一次叫他时他才回过神,只听妇人道:“你媳妇没事的,就是力气用得太多,太累,睡过去了,来,先抱抱娃娃。”

    于是烛渊才伸出唯一能动弹的右臂去抱那小小的娃娃,妇人知道他眼睛不能视物,便慈笑着将娃娃双手放到了他扬起的臂弯里。

    当烛渊抱到小娃娃的一瞬间,他整个身子都僵住了,动作僵硬地抱着小娃一动也不敢动,动了动无光的眼眸,这就他和阿妹的娃娃?这么小?这么……软?

    小娃仍在哭,却已不是嚎啕大哭,而是细细声地嘤嘤哭着,小脸皱巴巴乌紫紫的,若是烛渊能看得见他,定要嫌弃地说他太丑了不要了。

    烛渊听着小娃哭,僵硬地抱着他定在原地,一步也不敢移动,生怕他一动就会把臂弯里的小娃娃给摔了一般,看得姜婆直摇头嫌说着后生傻气,妇人则笑道:“阿水兄弟,小娃是饿了才会哭的,你先走动走动,哄哄他,待会儿你媳妇醒了才能喂他。”

    烛渊对妇人的话将信将疑,小心翼翼地将臂弯摇了摇,再摇了摇,只觉小娃的哭声似乎小了那么一丁点,烛渊立刻笑了,然后轻轻迈开了脚步,在龙誉床边轻轻游晃着小娃,然后小娃动了动脑袋,然后买账似的慢慢不哭了。

    姜婆与她的大儿媳收整好一切后,叮嘱了烛渊些许该注意的事,又说她们明日再来瞧龙誉,便离开了。

    烛渊坐在床沿上等着龙誉醒来,小娃则在他的臂弯里睡得香甜。

    有那么一瞬间,他希望自己的眼睛还能看见东西,这样他就能看看这个他的阿妹期待许久的娃娃长什么模样。

    当豆油灯苗“啵”的爆了一朵小小的花火时,龙誉慢慢睁开了眼,烛渊虽已目不视物,却仍在第一时间知道了龙誉醒来了,温柔一笑,“阿妹。”

    “阿哥,我睡了很久吗?”一睁眼便能看到眉目温柔的烛渊,觉得心安的同时也觉得幸福,双手撑着床面慢慢坐起了身,烛渊虽然想扶她一把,奈何他怀里还抱着小娃娃,便只能温和地看着龙誉柔笑,“不久,不到一个时辰。”

    “阿哥,娃娃乖不乖?”龙誉的目光落到烛渊怀中一脸皱巴巴的小娃娃身上,看他在烛渊臂弯里睡得香甜,目光温柔且怜爱,“原谅我这个阿娘,还不知道娃娃是男娃还是女娃就先睡了。”

    “是个男娃,我摸过了的。”烛渊亦是笑得眉眼柔怜。

    “……”

    “那两个妇人没告诉我是男娃还是女娃,也知道我看不见,便让我摸摸看。”烛渊淡笑道,当时他还担心自己粗粝的手掌把这软趴趴的小娃给弄伤了,两个妇人直说不要紧不碍事。

    是个男娃,也好,这样到他长大之后,便能替他来守护她。

    “来,阿妹抱抱,他太小了,我怕一把他放下他就没了,所以我就一直抱着他。”

    “嗯,让我抱抱。”龙誉笑吟吟地伸手去抱,谁知那小娃在烛渊臂弯里还乖乖的,一到了龙誉手里便开始哇哇地哭,让龙誉不禁笑着抱怨道,“看来这小家伙比较喜欢阿哥这个阿爹,不喜欢我这个阿娘呢。”

    “那是必须的,否则多浪费我这几个月这么天天像老大爷一样的和他说话。”烛渊笑得得意。

    “阿哥,瞧你美的样。”龙誉摇着臂弯轻哄着哭得小脸变得更加乌紫的小娃娃,看着一脸得意的烛渊,一股名为幸福的感觉油然而生。

    “那也必须美,这好歹也算我的老来子。”烛渊笑吟吟,“对不对?小娃娃?”

    小娃一直呜呜哭,龙誉知道他定是饿了,便掀了衣裳给他喂食,于是小娃便砸吧砸吧地无师自通地吮吸得香甜。

    “阿妹,他长得像谁?”烛渊调转了面向,坐到了龙誉身边,由龙誉喂着孩子,他则揽着龙誉的肩,连灰蒙蒙的眸子似乎都盈满笑意,“像我还是像阿妹?”

    龙誉将头靠在烛渊的肩膀上,垂眸看着正在努力吃奶的小小娃娃,虽然他的小脸还皱巴巴的,五官完全没有舒展开,两只眼睛也紧紧地闭着,却还是不难看出他小小的脸究竟长得像谁。

    “像阿哥。”龙誉用指腹轻轻摸着小家伙的脸,笑得满足。

    *

    月子里的小娃娃最是难带,白日里哭,夜里也哭,龙誉虽然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却还是时常被小娃哭得心烦,尤其是夜里的时候,就算小娃饿得哇哇哭她也不想喂。

    所以,更多的时候是烛渊哄着小娃娃,特别是在夜里的时候,他既要哄小娃,又要哄龙誉,龙誉心烦过后看着烛渊下巴拉扎的胡渣又觉得心疼,烛渊则捏捏她的脸说他乐意这么做。

    在小娃娃第一次睁开眼的时候,龙誉兴奋得无与伦比,因为小娃娃的一双眼睛,与她所爱的阿哥生得一模一样,也随着小娃小脸的慢慢长开,愈发地让龙誉觉得这就是他阿哥小时的模样,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使得她总是向烛渊形容小娃的五官长得怎样怎样,烛渊则都是宠溺地笑着听着。

    她多想让他也看看小娃一眼,可是她却没有办法,他也只能从指尖的触感来感受小娃的模样。

    而也或许是在龙誉怀着小娃的时候,烛渊时常与他说话的缘故,以致小娃对烛渊的喜欢明显超过对龙誉这个阿娘的喜欢,尤其表现在小娃哭的时候,无论她怎么哄他就是不买账,只管哭,而他一到了烛渊的臂弯里,还不等烛渊出声哄他便已停止了哭声,有时还会抓着烛渊的头发笑。

    龙誉十分郁结,直嚷嚷说不要这忘恩负义的小娃娃了,辛辛苦苦怀了十个月又辛辛苦苦生下的娃娃居然不亲她,而亲那只会花言巧语甜言蜜语的阿爹,真是感伤。

    烛渊则笑着揽过她的肩嫌说她,阿妹这是小性子又来了,可不行呢。

    龙誉用力哼了一声,面上装作愤愤不平,心下却一天比一天哀伤,她知道她的小性子是不行,她也知道,过不了多久,就不会有人再容忍她的小性子。

    因为这一个多月来,尽管她想要当做自己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可她还是骗不了自己,她已经……好几次看到她的阿哥咳血了……

    尽管他总是背着她不让她知晓,可她一心系着他,又怎会不知晓。

    **

    小娃娃满月的那一天,本该是要请乡里乡亲来喝一杯娃娃的满月喜酒的,可是乡亲们瞧着这夫妻俩一个眼睛不方便,一个又是刚刚出月子的女人,除了他们夫妻两人之外再无其他人,便不忍叨扰他们了,这倒也正好遂了烛渊和龙誉的意,他们一个不喜热闹,一个嫌麻烦,如此是再好不过的。

    这一日,龙誉喂了小娃吃饱,哄了他睡着把他放到床上后,便到了厨房,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她的阿哥为她烧菜。

    于是,难得的,这一次的饭桌上没有那让龙誉看到就觉头疼的鱼汤。

    烛渊替龙誉盛了饭,与她有说有笑地吃完了一餐自有了小娃娃以来唯一一顿没有“意外”的饭,本该是一件美好的事情,若是没有烛渊嘴角流出的猩红的话。

    这一次,烛渊仍旧想背着龙誉将嘴角的血抹干净,龙誉却握住了他的手,用怀中的帕子轻柔地替他擦掉了那刺目得让她心疼的血。

    龙誉没有惊讶,烛渊亦没有惊讶,只因他们都知道这一天总会到来。

    因为,十年之期已到。

    “阿妹,我陪你看一次晚霞,可好?”烛渊眼眸无光,却无尽温柔。

    “那我想到田垄边上去,与阿哥一起坐在田埂上看晚霞。”龙誉笑,尽量让自己显得开心而不是悲伤。

    烛渊却是笑着微微摇了摇头,“不了,就在屋前就好,我怕待会阿妹要把我从山上背下来。”

    龙誉微微咬住了下唇,点头,“好,就在屋前。”

    于是,木楼前的空地上摆了两张木凳,烛渊与龙誉两人坐在木凳上,烛渊臂弯里抱着小娃娃,龙誉则歪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时不时抬头用手中帕子帮他擦掉嘴角的血色。

    天际火烧云,美丽的晚霞变幻莫测,霞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

    “阿妹,十年之期已经到了。”烛渊将脸轻靠在龙誉头上,柔声道。

    “阿哥,我以为我瞒得很好的……”龙誉看着天际变幻的晚霞,笑得有些挫败,“阿哥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十年前,当白雎救我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烛渊淡淡笑着,“其实本该在那时我就该死了的,是他救了我,让我多了十年来陪阿妹。”

    “原来阿哥早就知道,原来不管我做什么都瞒不过阿哥的眼睛。”龙誉笑,“天下间也只有阿哥能这么准确地知道我心里想着些什么。”

    是的,从小哥哥救他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告知她,他的命,活不过十年。

    “阿妹,其实我不想走,其实我想一直陪着你,可是我做不到。”烛渊神情幽幽,“所以我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让他代替我,继续陪着阿妹。”

    “我只想,阿妹不要悲伤。”这天下间,他唯一放心不下割舍不下的,就只有她。

    “阿哥,这一天,我做了十年的准备,我受得住的。”

    “阿哥已经为我做了很多很多,我觉得满足,觉得很幸福,我不伤悲。”

    他不要她伤悲,那她就一直笑着,她做了十年的准备,够了,足够了……

    “来,阿妹,抱着娃娃,我怕待会我突然之间没了力气会摔了他。”烛渊将臂弯里的娃娃交到龙誉怀里,龙誉抱过娃娃的同时,烛渊也转身将她搂在了怀里。

    “阿妹,我体内的眠蛊是自我走向了生命的终结,所以,我的死不活波及到阿妹。”

    “阿哥,我会好好活着的,会一直好好的。”

    “那就好。”烛渊将下巴轻抵在龙誉头顶,放心不下道,“阿妹,这个娃娃身体里有着我早已被毒素浸透的骨血,或许他的成长会出现艰难,只怕阿妹要辛苦些了。”

    “我会将他好好抚养长大的……阿哥放心。”龙誉将头抵在烛渊的肩上,看着怀中熟睡的小娃娃,然后抬起看着烛渊的眉眼,以满心希冀的口吻问道,“阿哥,帮娃娃取个名字好不好?他已经一个月了,还没有名字呢。”

    “我永远惦念着阿妹,他是我延续在这世上为守护阿妹而留的存在,阿念,就叫他阿念。”烛渊说着,抬手抹掉了嘴角溢流而出的血,淡淡的声音变得愈来愈弱,声音明明就在龙誉的耳畔响起,却让她感觉遥远。

    “娃娃,你有名字了呢,你叫阿念,是你最喜爱的阿爹给你取的名字,你喜不喜欢?”龙誉又低下头看着依旧睡得香甜的阿念娃娃,笑着伸出手指轻轻刮了刮他粉嫩嫩的小小脸颊。

    “阿妹。”烛渊轻声而深情地唤了龙誉一声,龙誉再次抬起头望着烛渊,却是一抬头就被烛渊深深吻上了双唇,虽然猛烈,却带着温柔,像是他在用尽性命爱她一般。

    “阿妹,一直一直没有和你说过一句话。”

    “阿妹,我爱你。”烛渊将这一句用尽他一声宠爱的话说完,扬着嘴角闭上了双眼,头无力地靠在了龙誉肩上。

    龙誉眼眶里有水珠打转,却是昂着头笑得幸福,抽出一只手搂住了烛渊。

    “阿哥,我也爱你,无怨无悔。”

    阿念突然哇哇地哭了起来。

    “阿哥,我很幸福。”

    阿哥放心,我会一直很开心很幸福。——终——

    ------题外话------

    正文已全部完结,所有人的结局大叔都已交代,番外大叔只打算写阿念的,菇凉们若是有想看的番外,在留言栏吱一声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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